2011年8月17日 星期三

愛聽秋墳鬼唱詩

愛看水滸。
據說最近有水滸傳上映,想吸收些人物形象,未完,揀著看,有些欲罷不能。
也不是說電視劇演得好,牽強累贅,忠君愛國,一廂情願;或許唯一的成功是凸顯令人疙瘩掉不停的兄弟情吧,主題曲歌詞有點腐味,但詞是下得好的,譬如:……兄弟上陣,一群狼,兄弟拉車,八匹馬。兄弟水戰,千艘艇,兄弟出塞,百支笳。兄弟生離,兩行淚,兄弟死別,一枝花……一枝花真的下得好。
水滸是整齣的不安,初段不安遭遇,中段不安權謀,後段就那羅貫中後四十回,從來不讓人服氣接受;但這次看倒覺得也沒有比那樣更適合的結局了,戰死沙場不壞,班師歸朝亦非益,餘亦盡皆孤單;善不善終,其實是相同質量的結局。尤其這些人物和好結局大多是無法相容的。
把水滸傳拆成一百零八或者更多的故事是有趣的事,完美詳細的版本能夠容許你這樣做,連續劇雖說有原作大多數的對白,但真正耐人尋味的腳色可能只有三十個左右,也算多了,有哪部小說可以容許三十幾位主角存在的,且許多情節不斷被重複移植。當今文學需要大量的英雄,或許水滸很適合。
水滸沒有安逸的表情,戲裡危到戲外,苦都憋著,劇裡有幾段是很成功的,譬如燕青自稱小乙不卑不亢的表情(這裡你要加上李師師的表現也行),這應該是屬於武俠的;張清瓊英應該也是,這對大概是後期人物造的最成功的;潘金蓮複雜的表情也很精采,被原著刻畫為惡角,但引人思辨;菜園子和母夜叉結為夫妻那段也有豪傑氣,難怪龍門客棧要拿來當主題。楊志在戲裡比文字敘述要有脾氣多了,和搶生辰罡那七人關係分明。秦明、索超、呼延灼看起來都挺傻的,那是三國人物。張順李俊那些市井流氓談吐或許才是真正賊的脾氣。
魯智深形象完整,看水滸很愛看他。劇裡後來兄弟俱去,他坐臥錢塘,忽聞潮信聲,未曾聞,不知何物,粗喚小僧問之,未信,想起那五台山師父預言,圓寂留詩: 平生不修善果,只愛殺人放火。忽地頓開金繩,這裡扯斷玉鎖。咦!錢塘江上潮信來,今日方知我是我。到這裡何謂大任已卸,歸得其處,明白了。
林沖夜奔,同其他重要的腳色一樣,他更是不完整的。局面失控了,親愛的走了,只求安家立命亦不可,所有看不慣的、最壞的,都在當下一塊湧來,已沒有籌碼,卻仍需要賭注,無神、無傳說、無慰藉,當你要下個小結,這還只是個開始。死亡、活下去,兩個攤在面前而相同質量的選擇,冰冷蔚寒。幾年前詩歌節馮宋二人在舞台上灑滿雪白的詞稿,激昂,朗誦楊牧那首詩,林沖鬥完陸虞侯那廝:……風靜了,我是默默的雪。他在渡船上扶刀張望,山是憂戚的樣子。風靜了,我是默默的雪。他在敗葦間穿行,好落寞的神色,這人一朝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,如今行船悄悄,向梁山落草。山是憂戚的樣子。風靜了,我是默默的雪。擺渡的人,彷彿有歌,唱蘆斷,水寒,魚龍嗚咽。還有數點星光,送他行船悄悄,向梁山落草,山是憂戚的樣子。風靜了,我是默默的雪。他在渡船上扶刀張望,臉上金印映朝暉,彷彿失去了記憶。張望著煙雲:七星止泊,火拼王倫,山是憂戚的樣子。這首詩放大大概是成功了,此後,每隔一段日子沮喪放閒就會重新流回腦海。戲裡,林沖並不如魯智深、燕青般演的好,太容易激動了些,老實說原著文字想像更有英雄氣。無妨,這段不遜於四百擊,醉裡念念不忘。
所謂好漢們,該哭而不哭者。